“温暖”穿着松松垮垮衬衫去了苏贝克最爱那个总在打盹的保安和那幅无人问津的《渔夫的三折叠》。
他站在那幅灰蓝色的画前,整整四十七分钟。试着用苏贝克的方式看画——眯起眼,头微微右偏,注意力放在左上角的云团和右下角模糊的钓者之间某个不存在的中点。
以前温暖总会问:“你到底在看什么?苏贝克?”
苏贝克答:“看画家修改过的地方。痛苦的地方最真实。”
他现在看见了,三折叠的码头上尽头有一处颜色略深,好像画家画错后又试图覆盖。
一件改过自新的事物。
他胸口那粒绷紧的扣子突然弹开了,啪嗒一声轻响落在木地板上。
保安朝这边瞥了一眼,继续打盹。
最后他去了苏贝克常去的旧书店。
在哲学区的角落坐下,那是他经常坐的位置。地板有块松动的木板,他总说踩上去像和整个图书馆秘密握手。
他踩了踩,地板发出熟悉的叹息。
然后他翻开那本尼采——《善恶的彼岸》,苏贝克在上面用铅笔在空白处写满了愤怒的惊叹号和“狗屁”。
“哲学就是和死人吵架。”他说过,嘴角沾着饼干屑。
温暖读到一句被划了三次线的话:“思想是我们情感的阴影——总是更黑暗、更空虚、也更简单。”苏贝克在旁边写:“放屁!思想是试图给情感这头野兽盖上一座逻辑的动物园!”
他几乎笑出声,又迅速被一阵窒息般的悲伤攫住。
那声音太清晰了,就像是他伏在耳边说话。
他啪地合上书,灰尘在斜阳里惊慌飞舞。
傍晚下起了雨。
他穿着湿漉漉的粗花呢衬衫回家,头发滴水,像条失败的狗。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苏贝克他妈问他周末回不回家吃饭。
他划掉通知,屏幕停留在和苏贝克最后的短信记录。
他发来一张照片:超市冷柜里各种蓝纹奶酪。“帮你侦查过了,圣艾格最臭,适合进阶。哦对了,我最近总觉得附近有个影子跟着我,丫怪吓人的,你能不能早点回来?我心里有点儿毛毛的。”
他回:“谢了,新手还是从布里开始。”那是他最后一条已读消息。
现在他站在厨房,切开第五块奶酪——他推荐的圣艾格。
气味更猛烈,颜色更蓝,像某种溃烂的星空。他深吸一口气,咬下一大口。
这次没有恶心,只有浓烈到近乎疼痛的味道炸开。然后,在奶酪的辛辣和威士忌的灼烧中,在雨声敲打玻璃的节奏里,在紧绷衬衫束缚的呼吸间——
他突然尝到了他所说的那种美味。
不是“变得好吃”,而是理解了他的享受:享受与怪异共存,享受挑衅庸常味蕾的叛逆,享受这种强烈到足以撑满胸腔的存在感。
温暖咀嚼着,吞咽着。
喉结滚动。
他穿着他的衣服,做着他会做的事。
而这瞬间他比过去四十七天中的任何一刻,都更清晰地意识到:他不在了。
雨持续下着,敲打着寿衣店的玻璃窗,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问着什么。
他拿起手机,又放下。
最终没有删掉那条最后的已读消息。
只是把奶酪包装纸抚平,夹进那本尼采的第二百零三页。
书页间夹着一片干枯的银杏叶,是苏贝克放的。
温暖的手指掠过那片叶子,然后将抚平的奶酪包装纸轻轻压了进去,覆盖在那些讨论“永恒轮回”的晦涩文字之上。
像保存一个尚未愈合的伤口,将它藏进最疯狂的哲学里,似乎就能掩盖那下面汩汩流动的愧疚与绝望。
阴阳路不同。
他苦涩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