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不思太后会反问回来,一时默然,半晌才侧头躲过太后的眼神,开口道:“既然额娘准备将她葬入妃陵,儿子想,不若也以太妃……或是太嫔的份例将其奉养在行宫,给她最后一份体面就是了。”
“太嫔,”太后默念了一句,微笑道:“这些小事儿,皇帝做主就是了。若是她肯安分守己,哀家又哪里是不能容人的人呢?”
按着太嫔的位份,到底不是太嫔,将来如何还不是看皇帝的旨意。
将话都说破到了这个程度,皇帝还是存着这样留后手的心思,她又还有什么话好说呢?
母子一场,到最后,还是落了个无言以对。
皇帝原以为还要再费一番唇舌才能说服太后,没想到太后却这样轻描淡写地应承了下来,愈发显得太后从前的反对全是为他的名声所计,反倒是他,这样算计着唯一肯真心给他出主意的人。
想到此处,皇帝面上讪讪的,像是想解释什么般给自己描补道:“皇阿玛昔年的旨意儿子绝对不敢忤逆,更不想伤了皇额娘的心,只是,只是景仁宫娘娘久留宫中,恐怕易生是非,早定名分送出去才安稳……”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微不可察一般念叨道:“何况她到底是青樱的血亲……”
母子俩靠得极近,再微不可察的声音离耳畔这般近的时候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太后心中更冷,皇帝如此惺惺作态,看似对青樱多深情似的,深情得可为着她和自己这个额娘为难。
若是自己真信了,那即便是为此事心生怨恨,也是恨上青樱,皇帝就好将自己摘出去了。
她掩下心思不提,替皇帝整一整领口,眼中含着担忧叹道:“瞧瞧,皇帝,哀家瞧着你愈发瘦得厉害了。如今你初登基,万事都要你做主,只是你也要记得保养自身才是啊。”
经历着一场繁长的丧仪,太后也显出两分老态来,慈爱中多了几分絮叨:“皇帝,你别嫌哀家话多。你就是再孝顺先帝,也不能这样哀毁过度。‘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先帝在天有灵瞧着你这样也是要心疼的。”
皇帝进来不过是两盏茶的功夫,太后已经提起了两回他的身子,皇帝心中一暖:“儿子多谢额娘关心,儿子定多加保养自己,不叫额娘跟着担忧。”
他顿了顿,笑道:“儿子的确近来胃口不佳,还是青樱想的法子,在熬得厚稠的米粥里添了嫩姜,温胃暖气,喝着倒还舒坦些。”
太后的笑容微滞,轻轻叹了口气,半晌才道:“罢了,她肯为你用心就好。”
皇帝的身影逐渐远出了永寿宫,福珈悄无声息地给太后换了茶,轻声道:“娘娘,景仁宫已经预备好了,只待遣人去请青福晋来了。”
太后有些意兴阑珊地伸出手:“你瞧瞧他,那点本事全用在算计后宫上了,这是生怕本宫恨不上青樱呢,他倒是撇得干净。”
福珈迟疑了一瞬,搀着太后的手臂缓声道:“娘娘恕奴婢多嘴,皇上是什么性情您还不知晓么?事到如今,您又何必如今还为这些伤心呢?”
“您若是心里难受,就多瞧瞧咱们端淑长公主和柔淑长公主,再多瞧瞧咱们二阿哥和大格格,还有福晋和月福晋待您也是至孝的。您往后的日子过得好着呢,眼前的这些沟沟坎坎,实在不值得您挂怀。”
太后倒是被“沟沟坎坎”这个用词逗笑了:“这些话,也只有你能对哀家说了。”
她借着福珈的力起身,笑道:“走吧,叫哀家会会哀家的‘沟沟坎坎’去吧。”
永寿宫正殿之中,太后端坐宝座之上,居高临下地瞧着跪了小半日的青樱,看着人在自己面前摇摇欲坠。
君子畏德不畏威,小人畏威不畏德。她要想拿住青樱,让她顺着自己设计好的路往下走,头一件要紧事儿就是吓住了她。